這似乎是個和郵政系統或鐵道交通運輸有關的文學主題?二十世紀的好多個令人難忘的好小說總在處理這些那些的等待。《沒有人寫信給上校》裡那個一貧如洗的老上校固執地等著他的鬥雞長大和一封十五年前政府答應發放的退休金通知。那是一個空蕩蕩的郵局場景。一如他病奄奄的妻子對他說:「我的感覺是那筆錢永遠也不會來的。」或是《百年孤寂》裡那個雙胞胎兄弟之一的老婆,整個邦迪亞家族幾代人唯一讓人難以同情的卡碧娥,她持續地見形影影的醫生通信,信中充滿隱晦術語、祕碼、拐彎抹角,她在她的銀製餐具、金夜壺和蛀爛的女王衣飾中等待那些時序、寄信人、郵戳地全搞混弄亂的神祕信件。
二十世紀的小說家們好像不得不如昆德拉所說「失去唐吉訶德在無比自由、沒有邊界的曠野任意漫遊、冒險的自由時光」,變成卡夫卡筆下的土地測量員K,和那一幢幢切斷城市地平線的大樓(那些法院、醫院、證券交易所、電視台、警察局)以及禁錮其內的專業話語打交道。「等待」變成不再是一種時間定義上的身體經驗,而是一種宗教情感偷渡到現代性時刻的「人類曾有高貴靈魂形式」之遺骸化石:老人等待海中的大魚,男孩等待森林或印第安人敬畏傳說中的那頭熊。等待之所以成為這些沉悶、情節停止流動的荒謬劇裡濃霧般籠罩的唯一情緒,乃在於它恰正是康德所說:「笑是一種高度期待而驟轉虛無的情感」的反面:當眾人皆尷尬笑著,拍拍衣褲離去,等待者仍在疲憊的孤島中,延續那種高燒的意志,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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