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聖人──曹操6.滅袁紹統一北方,野心爆棚
張紘一離開,諸武將就開始吆五喝六地灌酒,氣氛喧鬧起來。曹操見孔融在堂下兀自發呆...

張紘一離開,諸武將就開始吆五喝六地灌酒,氣氛喧鬧起來。曹操見孔融在堂下兀自發呆,笑呵呵道:「文舉兄,今日多虧你相助。來來來,老弟敬你一盞。」他把姿態擺得很低,哪料孔融充耳不聞,竟低著頭溜溜達達出了二門不辭而別,這可把曹操鬧了個大紅臉。

「咦?孔文舉怎麼不聲不響走了?」許攸詫異地巴望著外面,「是不是有事啊?」

曹操尷尬地笑了兩聲:「嘿嘿……由他去吧!」

「哼!」劉勳滿臉不屑,「這個人也忒狂妄,說走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眼裡還有曹兄嗎?依我說咱們修好表章上奏天子,治他個藐視公卿之罪。」

「對對對!早就看他不順眼,今日迎接王師,這廝立而不拜就該治罪!」在座的武夫一致響應。

曹操還不願卸磨殺驢,只是冷笑。荀攸連連皺眉,朝郭嘉使了個眼色;郭嘉能說會道的,趕緊舉起酒來:「孔文舉是個冥頑不靈之徒,何必與他計較?不提他不提他!孫氏之事已定,我看咱們共飲一盞,為曹公賀喜!」他這麼一嚷,諸將紛紛敬酒,便把孔融的事岔開了。

望著一張張黝黑的笑臉,曹操心下頗有感觸,一年之前正是官渡最艱難的時候,那時連他自己都差點放棄,怎料到有今天這番痛飲呢?這些在座的將領,無論是自兗州時就忠心耿耿的于禁、樂進,還是後來收降的張遼、朱靈,甚至新近歸附的張郃、高覽,哪個不曾立下汗馬功勞?至於曹家、夏侯家的眾兄弟們,就更不在話下了。別人都撇在一旁,曹操端起酒來第一個先敬張繡:「張將軍,老夫此番得勝最應該感謝的人就是你啊!」

張繡在官渡戰前臨危投靠曹操,為其解決了背後之憂;而且交戰中一直為曹操戍守前營抗拒敵鋒,功勞實實在在,故而獲得封邑千戶、晉升破羌將軍,是眾將中賞賜最為隆厚的。即便如此,張繡心裡還不踏實,固然他現在受到禮遇,又與曹操結成了兒女親家,可當年殺死曹昂、曹安民的仇也是永遠洗刷不掉的。所以見曹操回敬自己,心懷三分喜悅卻有七分不安,連忙避席:「為國驅馳理所應當,末將不敢……」

「哈哈哈……」曹操繞出帥案,一把摟住張繡的肩膀笑道:「好親家何必這般謙讓?咱們既然同氣連枝,你的功勞也是老夫的功勞,老夫的榮耀即是你的榮耀。」說著話朝滿堂上一招呼,「來來來,你們都給張將軍敬酒!」他既有此吩咐,哪個敢違背?不管服氣的還是不服氣的都齊刷刷向張繡舉杯。

張繡見曹操似有三分醉意,驚得冷汗直流,向眾人回敬道:「諸位太過客套,末將不敢當……」

他上了戰場猶如猛虎,在這小小酒宴上卻噤若寒蟬。

曹操瞥了他一眼:「當年天不怕地不怕的涼州漢子,如今怎麼婆婆媽媽的?你心裡想什麼老夫知道……自古成大事者不計私仇。昔日章邯射殺項梁,項羽折箭以誓之;朱鮪譖害劉縯,光武指河而誓之。我曹某人怎能忘了前輩的英傑?放心吧,你與老夫共保漢室,咱們做一對擯棄私仇安定天下的表率,日後青史留名千古傳頌,豈不是美事?來來來,咱們共飲此酒!」聽罷曹操這番話,張繡總算放寬了心,口中連連稱謝,舉起酒盞方要與諸將共飲,忽聽堂下一陣大亂—自外面又哭又罵闖進個半老婆娘來。

這女子年紀其實還不到五旬,卻已未老先衰,滿頭青色已白了大半,未施脂粉的臉上盡是皺紋;身穿著白裳羅裙、腰挽素帶、灰布衣衫,手裡攥著一只織布梭子。她怒氣沖沖闖上客堂,跳著腳喝罵,後面追著好幾個婆子丫鬟,有的拉、有的抱、有的跪在地上一邊磕頭一邊勸。諸將驚得目瞪口呆,不知哪兒的瘋婆子,竟撒野撒到這裡。唯有夏侯惇等親眷識得—來者乃是曹操結髮之妻丁氏。

丁氏雖是曹操原配夫人,卻未得曹操寵愛。侍妾劉氏生下曹昂一命嗚呼,由丁氏將其撫養成人。

她教養曹昂十餘載,雖不是親生卻視若己出,灌注了所有心血,操碎了心費盡了力,可到頭來宛城之戰白髮人反送黑髮人。曹操納張濟之妻,惹得張繡降而復叛,曹昂讓馬救父死於亂箭之下,連屍首都沒留下。丁氏痛不欲生,變得脾氣暴戾動輒便怒,屢屢責罵曹操害死兒子,夫妻關係已名存實亡。曹操自知理虧,也不與她爭執,家中諸事由卞氏做主。又有環氏、杜氏等美貌姬妾,個個溫香軟玉燕語鶯聲,只把丁氏看做是心恙之人,打發丫鬟婆子哄著也就罷了。好在曹操時常征戰在外,丁氏每日守著織機耗費光陰,日子一久也就和緩了。

哪料今日幕府設宴,僕僮往來驚動後宅。丁氏聽說殺子仇人也來了,又悲又恨,也顧不得什麼內外禮數,怒氣沖沖闖進正堂,哭著嚷著找張繡報仇。

曹操見丁氏不顧男女之禮出來攪局,臉紅得似炭火一般,生怕諸將瞧他家裡的笑話,趕緊拍案斷喝:「胡鬧!老夫與眾將飲酒,豈容妳一個婦道人家攪擾?出去!」

丁氏哪裡肯依,站在堂上兀自破口大罵:「張繡狗賊站出來!你害死我兒,有何面目進這府門!我恨不得食爾之肉寢爾之皮!還我兒子來……」她畢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流,並不識得哪個是張繡,索性指手畫腳把在場之人數落了個遍。

曹操又羞又惱,但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越發火越丟臉,只能狠拍帥案嚷著:「來人!夫人瘋迷了,把她拉回房去!」

「你才瘋迷啦!我要給兒子報仇!」

外面的衛士、僕僮倒是不少,都把腦袋壓得低低的,沒一個過來拉扯的,男女有別不好下手,誰敢動司空夫人啊?丫鬟婆子倒是一擁而上,拉的拉抱的抱,卻不敢使勁。丁氏非但沒叫她們拖下去,反而愈加惱怒,口裡罵的已不只是張繡:「曹阿瞞,你這沒良心的老殺才!兒子的仇都不報了……當初若非你勾搭寡婦,昂兒何至於死於狗賊之手?如今仇人近在咫尺,你非但不給昂兒報仇,反給狗賊高官厚祿,還跟他結為親家,你對得起咱那苦命的兒子嗎?無情無義的老東西,野狗啃了你的心!快還我昂兒來……我苦命的兒啊……」她鬧得披頭散髮聲淚俱下。

此番話倒也入情入理,曹操被她罵得無言可對,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只是乾喊著:「婦道人家曉得什麼?妳給我回後宅去!妳給我……給我……」他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這酒還怎麼往下喝?郭嘉頭一個坐不住了,尷尬地笑了兩聲:「主公剛剛回府,想必還有家務料理。屬下不便叨擾,改日再來拜望。」說罷順著牆邊就溜了。軍師不管家務事,荀攸深施一禮拉著袁渙匆忙告退。他們這一走如同開了閘,諸將誰也不好意思看這笑話,眨眼工夫窸窸窣窣全走了,只剩下夏侯惇與張繡。

夏侯惇之子夏侯懋娶了丁氏之女,論起來丁氏既是嫂子又是親家,想留下來勸說幾句;張繡本就有些不安,這會兒見丁夫人撕心裂肺、曹操惱羞將怒,也顧不得男兒膝下有黃金了,堂堂的涼州漢子竟伏倒在地高呼道:「夫人無需動怒!千錯萬錯皆是我一人之錯,今日罪將在此,要殺要剮任憑發落!」

「原來是你!好狗賊!」丁氏一見仇人分外眼紅,撲上去就要打,左右丫鬟死死抓著不放。她情急之下把織布梭子狠狠擲了出去,這一梭正打在張繡面門上。

曹操實在忍無可忍了,張繡是他千方百計拉攏過來的,官渡之戰多虧此人,剛才他還在信誓旦旦勸慰人家,現在這一梭打在人家臉上,跟打在自己臉上有何分別?曹操一氣之下把帥案掀了個底朝天,果蔬酒菜滾得滿地都是:「瘋婆娘!若不念妳喪子,老夫早把妳休了!若再敢對張將軍無禮,我就……我就……」

「你要怎樣?」丁氏嚷道。

「我就宰了妳!」曹操話到嘴邊不得不說。

「老東西!你就是殺了我,今天我也得給昂兒報仇!」

夏侯惇暗暗叫苦,情知張繡再不走非鬧出人命來,趕緊上前攙起:「張將軍,夫人與曹公稍有爭執,兩口子的事與咱無干,走走走……」不由分說拉著他就往外走。

丁氏眼見仇人欲逃,也不管曹操了,掙開左右就追,慌裡慌張追到堂口,迎面圍上一大幫人—卞氏、環氏、秦氏、尹氏、杜氏等姬妾全來了,後面還有曹丕、曹彰、曹植、曹真、曹玹、曹沖等

幾個大大小小的公子。諸人跪倒在地攔住去路,有的拉著臂膀喊姐姐、有的抱著大腿叫母親;後邊的丫鬟婆子也追上了,抱著她肩膀不撒手。

丁氏無法脫身,眼巴巴瞅著夏侯惇與張繡出了垂花門,無可奈何伏地痛哭:「我那苦命的昂兒啊……」她這一哭,在場的姬妾丫鬟也隨著掉眼淚,弄得幕府院落哀聲一片。

「都給我住口!」曹操怒氣沖沖走了出來,「老夫貴為三公,許都內外誰敢不從?妳這瘋婆娘當眾鬧宴,把為夫的臉面置於何地?」

其實曹操也知丁氏委屈,他發怒是因為傷了面子,現在眾將都走了,但凡丁氏肯說兩句軟話,這場風波也就煙消雲散了。可丁氏早豁出去了,就是不改口認錯:「老殺才!你害死我兒子,還我兒子來……」

「昂兒是你兒,難道不是我兒?」

丁氏猛然站起,漫指曹丕等人:「你有這一大群兒子,可我只有昂兒一個!昂兒一死,我什麼都沒有了……你這千刀萬剮的老冤家……」

曹操氣得直哆嗦,忽覺腦袋隱隱作痛,知是老毛病又犯了,揉著額頭喝道:「妳給我回房去!再鬧我就休了妳!」

「休了我?」丁氏忽然瘋笑起來,「哈哈哈……曹阿瞞,你還有沒有良心?你拍著胸口想一想,我哪裡對不起你們曹家了?我自從進你曹家的門,相夫教子千辛萬苦,可享過一日清福?劉氏本是我丫鬟,你喜歡就給你當了妾,生下的兒子我當自己的養活著!可是你呢,你捫心自問,你何曾把我當做你的夫人?你什麼時候疼愛過我、關心過我呀?我除了昂兒什麼都沒有!」說到這兒她又漫指在場的姬妾,「你這好色貪花薄倖無情的老東西,就知道一房一房地娶!待字閨中的倒也罷了,不管香的臭的都往家斂,搶人家的寡婦!還有臉說自己貴為三公權傾朝野……呸!無恥!」

這番話說出來,非但曹操顏面掃地,就連眾夫人也羞愧難當。卞氏、環氏倒也罷了,尹氏本是何進的兒媳,嫁入曹家還帶著個亡夫的兒子何晏;杜氏本秦宜祿之妻,還跟呂布糾纏不清,也帶來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兒子秦朗。另外那位張濟寡妻王氏,以及與張繡做下親家的周氏,曹昂之死因她們而起,所以躲在樹後面沒出來,這會兒聽到這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細算起來這幫姬妾大半來路不正。

曹操聽她說得這般露骨,厲聲斷喝:「妳住口!我這就……這就寫休書休了妳!」

「你休你休!老殺才,我兒子都沒有了還在乎什麼,今天我跟你這老冤家拚啦!」丁氏猛地撲向曹操又是廝打又是撞頭。

曹操已頭暈目眩,揚著手左右招架,忽覺臉上一熱—被她抓出道血痕。堂堂三公叫女人抓破臉,朝堂之上如何見人?曹操照著妻子臉上就是一記耳光,把丁氏搧倒在地,回手拉出佩劍就要殺。

這下可更亂了,連姬妾帶兒子全都擁上來,奪劍的奪劍、抱腰的抱腰。曹操哪管他們阻攔:「放開我!誰攔著休怪我劍下無情,連他一起宰!」環氏之子曹沖年方六歲,平日裡最得寵愛,死死抱著曹操的大腿:「爹爹不可難為母親(庶出之子仍認嫡妻為母,生母對外不享有母親的稱呼)!即便母親有過,爹爹身為三公弒殺嫡妻,豈不被天下人恥笑?」

曹操聞聽此言不禁打了個寒顫—這小子說得對啊,險些因一時之憤擔負惡名!他慢慢鬆開佩劍,注視著癱倒在地的妻子。丁氏披頭散髮,大半青絲已染秋霜,皺紋堆壘目光呆滯,滿面的淚痕,剛才那一巴掌打得太狠,臉頰上印著通紅的掌印,嘴角還往外滲血絲,伏在那裡嗚嗚咽咽。曹操的心又軟了,雖然他不曾寵愛過這位夫人,但丁氏對曹家確是無愧於心的。當年曹操初入仕途兩次罷官,是丁氏激勵他打起精神,結髮夫妻共過患難呀!

曹操放下劍歎了口氣:「妳、妳……妳可知錯?」

丁氏低著腦袋,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對他的話置若罔聞。曹操頭疼得厲害,耐著性子又問了一遍:「妳可知錯?」

丁氏咬緊牙關就是不答。

「妳倒是說話呀!」曹操不想再鬧了,這會兒哪怕丁氏隨口哼上一聲,這件事也就作罷,可她硬是不作理睬。她不說話曹操便咽不下這口氣,萬般無奈之下,朝站在遠處的王必揮揮手:「你去趟丁家,叫他們來輛車把夫人接走!老夫不要她了。」

卞氏趕緊阻攔:「夫君不可……」

「住口!」曹操把佩劍還匣,「事已至此誰都別勸了。俗話說:﹃躓馬破車,惡婦破家。﹄百姓尚有七出之條,豈容她這般無理取鬧?快叫丁家把她接走,來日我再補一份休書過去。非是曹某無情無義,是她不想跟我過日子。來人!攙她回房收拾東西。」

丁氏默然無語,由丫鬟攙扶著去了,自始至終也沒再看丈夫一眼。鬧了這半天曹操也乏了,就勢倚在門框邊,曹丕、曹真忙過去攙住。大堂裡杯盤狼藉無處下腳,曹沖搬了杌凳出來,讓他暫且坐在堂口歇息,眾僕丫鬟收拾東西,親兵不聲不響都躲了;所有姬妾在一邊站著,誰也不敢挪動半步。

曹操摸著隱隱作痛的腦袋,畢竟是快五十的人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妳們也都受驚了……過些日子我還要兵發汝南去打劉備,這次妳們都跟著我走。」

「我們也去?」眾夫人面面相覷。

「我與袁紹勝負已分,劉備那點兒烏合之眾一觸即潰。戰場之事無需我操心,咱們順路回譙縣老家看看。如今許都算是穩定了,我也該回去祭祭祖先,看看家鄉父老了。」

曹沖端了碗水過來,曹操喝了一口,捏捏這小機靈鬼的臉:「你小子生在許都,還沒回過家鄉呢!跟爹爹回去看看吧,拜祭一下爺爺。」

曹沖眨巴著小眼睛笑道:「那爹爹就別趕母親走了,咱們一起回去,好不好?」

曹操苦笑一聲沒有作答—喜氣洋洋的慶功宴被丁氏攪了個亂七八糟,還是分開一段日子好。

其實他沒打算真的休掉妻子,只盼她回到娘家清醒清醒,等從譙縣回來再接回府。曹操有些無奈,連袁紹都叫他打敗了,卻搞不定自己的妻子!為何女人發飆比成千上萬的敵軍更難應付呢?

曹操揚揚手,示意大家都散開,他索性也不再想這些事了。辛辛苦苦這麼多年,現在總算是可以緩口氣了,難道國事忙完了還要忙這些瑣碎家事?算了吧,馬馬虎虎也就過去了……

關閉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