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與創新者——林宜敬的怪奇求學與創業生涯
【內容連載】

You Just Ask

理查.費因曼是一位偉大的物理學家,他參與過曼哈頓計畫,造過原子彈,得過諾貝爾獎,也是我最崇拜人之一。他曾經寫過一篇叫做「You Just Ask Them?」(你就直接問她們?)的文章,吹噓他年輕時把妹的功力。

費因曼先生在那篇文章中說道,他在一九四○年代後期,在美國新墨西哥州的沙漠中得到一名高人的傳授,從而得知,如果他在酒吧中看到一個喜歡的女子,只要直接問她:「你今天晚上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然後那個女孩子就會真的跟他回去。

我是在大學時代讀到那篇文章的,而這既然是諾貝爾物理學獎得主說過的話,我當然謹記在心。

後來在一九九○年代,我到美國布朗大學計算機科學系讀博士。那時候我在系上認識了一位小我八歲的P學弟,他是一位台灣來的小留學生,長得很帥,又是運動健將,但他終究是年幼,什麼都不懂。所以他第一次到酒吧喝酒是我帶他去的,他第一次抽的菸也是我帶他去便利商店買的,而他遇到功課或是人生的問題,也都會跑來問我。

有一次P學弟問我,到底要如何在Pub裡面把妹?我裝作一副很有經驗的樣子告訴他:「Oh, you just ask,你只要直接問她要不要跟你回去就好了。」

時光飛逝,幾年之後我拿到了博士學位,在紐約州的IBM華生研究中心找到一份工作,自己住在森林裡的一棟大房子裡,而P學弟也大學畢業了,成了一名布朗大學的碩士班研究生。

有一個週日的上午,我突然接到P學弟的電話。他說他前一個晚上去參加一個朋友家開的派對,遇到一個非常漂亮的法國女研究生。他們一起跳舞的時候,剛好在放一首法語的舞曲,P學弟聽不懂法語,所以就用英語問那個女孩子,那首歌到底在唱什麼?

由於音樂聲很大,所以那個法國女生就把嘴巴貼在他的耳朵旁邊跟他說:「你想跟我睡覺嗎?」(Do you want to sleep with me?)

P學弟以為他聽錯了,所以又問了一次。結果法國女孩在又在他的耳朵旁邊很大聲的說了一次:「你想跟我睡覺嗎?」(DO YOU WANT TO SLEEP WITH ME?)

P學弟說,當時他覺得很好笑,而且他已經喝得很醉了,所以什麼事都沒做,跳完舞就自己回家了。他覺得很後悔。

我聽了之後一直笑,也順便罵了他兩句,叫他不如去死算了。

P學弟在電話裡接著又說,幸好,他在跟那位法國女孩子聊天的過程中得知,女孩子在週末的時候經常會去布朗大學的研究生酒吧(Graduate Center Bar)喝酒,所以他接下來每個週末都要到那個酒吧等那個法國女孩,看她會不會出現?

P學弟接著問我:「中文好像有一個成語,是在一棵樹下等一隻兔子之類的,是嗎?」

我說:「守株待兔?」

P說:「對!就是守株待兔!我以後每個週末都要去研究生酒吧等那隻兔子。」

然後在接下來的幾個禮拜的時間裡,我經常會接到P學弟的電話。他總是很失望的跟我說,他前一晚去了研究生酒吧,但是沒有等到那隻兔子。

兩三個月後,終於在某一個週日的上午,我又接到了P學弟的電話。他很興奮的跟我說,他前一天晚上去研究生酒吧,這次終於等到了那隻兔子。

「然後呢?」我很興奮的問。

「然後我就過去找她聊天喝酒,我們聊得很高興。然後我就問她、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P學弟說。

「哇!然後呢?」

「然後她說好,我就開車載她回家。回家之後,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才好,所以就問她要不要一起看電視?她說好,然後我們就一起看電視。」

「然後呢?」我很急切的問。

「然後我們看完電視之後,我還是不曉得要做什麼,所以我就問她要不要睡覺?她說好,然後我們就去睡覺了。」

「然後呢?」我問的更是急切了。

「然後我們就蓋著棉被睡覺了,我們什麼事都沒有做。」

「啊⁈然後呢?」

「然後我們今天早上醒來,一起吃早餐之後,我問她是不是要回家了?她說好,然後我就開車送她回家了。」

「靠!然後呢?」

「然後我回來之後就打電話給你啊。大哥,我好後悔喔!」

我聽了之後一直笑,笑完之後才有力氣跟他說:「我看你還是去死吧!」

各位朋友看到這裡,如果覺得這個故事很好笑、很離奇的話,那你一定是一個很邪惡的人。

因為費因曼在他的文章中,從頭到尾都沒有說帶了女孩子回家要幹什麼。而我當初在教P學弟把妹的時候,也沒有告訴他,帶了女孩子回家究竟要幹什麼啊?

 

 

耶誕夜的真愛

一九八六年的耶誕節,我在台大資訊工程系讀大四,那個學期我修了一門「計算機編譯程式」(Compiler)的課,期末作業是用C語言寫一個縮減版的Pascal語言編譯程式。

當時我非常的興奮,因為那是我第一次寫那麼大的程式,而且對我來說,編譯程式是一種很神聖又很神奇的東西。我有空的時候就去寫那個程式,到了耶誕節的時候,學期已經接近尾聲,而我已經完成了Lexical Analyzer、Parser、Symbol Table,以及Code Generation等模組,還差的就只有最後的整合而已。

在那個年代,台灣在耶誕節都會以「行憲紀念日」的名義放假,而對我來說,那就是多了一個可以不用上課,專心寫程式的日子。

所以在耶誕夜的晚上,我在家裡一吃完晚飯,就跟我的爸爸媽媽說,我要回學校去寫程式。我從忠孝東路三段的家裡騎腳踏車到台大在辛亥路的後門,快到系館的時候,遇到兩個文學院的女生。

那兩位女生我剛好認識,因為我們以前曾經一起出去玩過,她們兩人都長得蠻漂亮的,兩人都被我們班上的男生追過,但是好像都沒有被追上手。

我問她們,她們跑到我們資訊系系館來做什麼?

她們說:「我們是來參加耶誕舞會的,你不是嗎?」

我說:「我不知道有舞會耶,我是來寫程式的。」

我停好腳踏車,陪她們一起走到系館的門口,果然系館門口經過了一番布置,還有一張海報寫著耶誕舞會的時間跟地點,而系館通往地下室的樓梯間隱約地傳出轟隆隆的音樂聲,並反射出五彩的光點。我跟兩位女生聊了一陣子,然後她們去地下室跳舞,而我就上二樓到實驗室裡去寫程式了。

到了晚上八點多,兩位女生突然出現在實驗室的門口,她們說,她們找了一陣子才找到我,因為舞會不好玩,她們想看看我在做什麼?於是我又跟她們聊了一陣子,但是我聊得心不在焉,心中一直在想我的程式,我很想盡快搞定最後的整合工作。

於是我心生一計,找了一個國外別人用SNOBOL4程式語言寫的程式給她們玩,那是一個早期的人工智慧程式,它可以偽裝成一個心理醫師,透過螢幕與鍵盤跟人對談,但其實都是瞎扯而已。那個程式會問使用者有什麼心理問題?而如果使用者真的回答了,那個程式就會從回答中挑出一兩個關鍵字,不斷追問。而如果使用者停止打字,那個程式還會說:「Please go on, I am listening.」(請繼續說,我正在聽)之類的。

兩位女生居然跟那個程式聊得很開心,而我也得以繼續專心寫我的程式。直到三、四十分鐘後,她們玩膩了,又再度問我要不要去地下室跳舞。

我跟她們說,我不喜歡跳舞,而且我想要搞定我的程式。然後她們兩人就離開了。

於是我就繼續專心寫我的程式,等到我的工作告一個段落,程式終於可以跑起來的時候,我一看手錶,居然已經過了午夜。

我匆匆忙忙的收拾了東西,關了實驗室的燈,鎖上了門。經過系館一樓大廳的時候,大廳安安靜靜的,很顯然的,地下室的舞會早已結束,人群早已散去。

而由於學校的後門早就關了,公車也早就停駛了,所以我就騎著腳踏車,繞道從台大的大門口離開學校,朝著忠孝東路三段我家的方向前進,經過新生南路的時候,路上一輛車子都沒有,但是教堂裡的望彌撒活動剛剛結束,慶祝耶誕夜的人群湧了出來,他們一邊唱歌,一邊高聲談話,占據了整個快車道跟慢車道,顯得非常歡樂。

而我則是繼續騎我的腳踏車,覺得那一切好像跟我都沒有什麼關係。我記得那天晚上很冷,路燈昏暗,天上可以看到不少的星星,而我的雙手凍得發麻,但是心中非常的興奮,因為我終於搞定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個編譯器程式。

在我們那個年代,常有人說「戀愛學分」是大學的必修課。如果要那麼說的話,那我的戀愛學分應該是零分,因為我連個女朋友都沒有。

但是我在讀大學的時候找到了我的真愛,我的真愛就是寫程式。

我最近看到一個故事,說比爾.蓋茲在讀中學的時候,經常在晚上就寢時間之後偷偷的溜出家門,跑到附近的西雅圖華盛頓大學裡寫程式,一直到天將黎明前才再溜回家裡,而他的父母一直不知道。我當然沒有比爾.蓋茲偉大,跟他差遠了,但是我們心中的工程師魂,應該是一樣的吧?

 

創新與品牌的重要性

一九八八年的時候,我在陸軍總部資訊中心當少尉預官,有一天我們收到一個訊息,在金門有另一位少尉預官寫了個程式,那個程式會在個人電腦上顯示一個金門周邊地圖,而如果使用者用滑鼠在地圖上的某一個位置點一下,那個程式就會馬上計算出國軍在金門數千門各式火砲的方向及射角,並全部列印出來,讓每一門火砲都能精準的射到那個位置上。

那位預官的上司看了非常的讚賞,就向金防部指揮官報告;金防部指揮官看了非常讚賞,就向陸軍總部報告;陸總部的計畫署署長看了也非常讚賞,就向陸軍總司令報告;陸軍總司令看了也非常讚賞,就向參謀總長郝柏村報告;參謀總長看了還是非常讚賞,於是就向總統李登輝報告。

總統指示,要將那個程式推展到全陸軍,於是參謀總長交代陸軍總司令,陸軍總司令交代計畫署署長,計畫署長交代副署長。最後少將副署長就把我的大學同學蔡少尉找過去,要他負責這項工作。

蔡少尉收到那個程式的原始碼之後,研究了一陣子,發覺那個程式根本就沒有做任何的計算,只是把一堆預先儲存好的火砲射角及方向列印出來。很顯然的,那個程式的設計者每次在演示的時候,都是在電腦螢幕上的地圖點同一個位置,所以即使那個程式列印出來的資料是固定的,也從來沒有人發現。

蔡少尉覺得又氣又好笑,所以就跑去向少將副署長報告實情。副署長聽了之後說:「蔡少尉,那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辦?我是不是要去向署長報告,說我搞錯了,那個程式其實是假的。然後讓我們署長去向總司令報告,說他搞錯了。然後讓我們的總司令向郝總長報告,說他搞錯了。然後再由郝總長去向李總統報告,說他搞錯了?」

蔡少尉聽了,一時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於是副署長繼續跟蔡少尉說:「原來寫這個程式的那位預官放了三個月的榮譽假,現在還沒有回來,而且他回來之後就馬上要退伍了。這樣吧,蔡少尉,還是請你辛苦一點,想辦法把這個程式寫完吧。」

於是我們蔡少尉連續趕工了三個月,還經常加班,才終於把那個程式寫完,而且他還發現,當初寫那個程式的預官就是在台大資工系高我們一屆的X學長。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創新與品牌的重要性,X學長不但創新,而且建立了他的品牌,所以他放了三個月的榮譽假;至於蔡少尉則是做代工的,所以他加班加了三個月,而且還沒有任何的榮譽假可以放。

 

月薪七萬的水電工

我們公司茶水間的水龍頭壞了,由於這個年代水電工很難叫,而且修水電剛好是我的業餘嗜好,所以我就到公司附近的水電行去買水龍頭,打算回來自己修。

到了水電行,裡面只有一個年輕媽媽抱著一個嬰兒,她跟我說,他們剛好沒貨了,要我留張名片,等到他們訂好貨,拿到水龍頭之後,再打電話要我過去拿。

我在掏名片的時候,她又問我,我是不是開餐廳的?因為那一款的水龍頭有很多的餐廳在用。我跟他說,其實我是開軟體公司的。

她拿到我的名片之後,臉現詫異之色,說:「抱歉,失敬,失敬!原來是林博士。」我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笑著對她說:「沒有,沒有。」而心中想著火雲邪神的那句話:「虛名而已。」

過了兩天,水電行的年輕媽媽打電話給我,跟我說水龍頭已經到貨了,要我過去拿。我過去拿了之後,她擔心我不知道怎麼修,很好心的仔細教我,同時一直跟我說抱歉,說他們店裡面原來有個師傅,月薪七萬多,但是最近辭職出去自立門戶了,所以只剩下她的父親老師傅自己在做,而她的父親正在外面忙,沒辦法到我們公司幫我們修。

我跟她說,這個我都了解,因為幾年前我們公司的水龍頭就壞過一次,那時候因為換水龍頭的工程太小,叫不到水電師傅,所以我才學會自己修。

我又問她,為什麼他們的師傅月薪七萬多,還是要辭職?是因為工時很長嗎?她說:「沒有啊,就早上八點半上班,傍晚六點下班,但他學會了技術之後,出去自己當老闆比較好賺吧?都是這樣的。」

我回到辦公室,爬了六層樓的樓梯到頂樓,在綿綿細雨當中關了我們這層樓的總開關,淋了一身濕,然後爬樓梯回我們辦公室,花了不到兩分鐘就把水龍頭換好了。想來,我應該也算是一個純熟的水電工了。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喔,不,我還是不要亂說吧。

這個年代大家的意見跟感想都很多,聽了這個故事,關心技職教育的人應該會有他們的感觸;關心勞工低薪問題的人也應該會有他們的感觸;擔心博士畢業生找不到工作的人會有他們的領悟;關心中小企業生存困境的人也會有他們的領悟;而覺得慣老闆不重視專業,不找專業水電工修水龍頭的人,當然也會有他們一貫的憤慨。

不過我很確定,應該沒有人會同情我這個冒著低溫,吹風淋雨爬樓梯修水龍頭的水電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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