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猶在──貫穿三千公里的壯遊行記
啟蒙式旅行 /張國立

六二九年,二十七歲的唐朝僧人玄奘啟程往天竺,晚年口述,由弟子記錄下著名的《大唐西域記》。

他是虔誠的佛教徒,至天竺一心求經,不過旅程累積出他人生另一部分,引領不少後人進入神祕的古老朝聖之途。

十二世紀,武士家族出身的佐藤義清,十八歲時出任左兵衛尉,二十三歲出家,僧名西行,四年後揹起簡單行囊走入奧羽(如今日本的東北),沿途以和歌寫下旅行的心情。一六八九年,日本最偉大的詩人松尾芭蕉已四十五歲,在弟子河合曾良的陪同下,繞行東北、北陸,寫下著名的《奧之細道》。

他們的旅行目的單純,看看身處的世界,並以詩的形式記錄下所見的風景、所感受到的心情。

在西方,一二六六年威尼斯人馬可孛羅到達大都也許是宗意外,一二七五年重回中國就絕對是種嚮往,在牢中由獄友寫下《東方見聞記》,原本雖未傳世,如今所見拼湊的版本多少令人讀著讀著不免咳嗽,卻仍可以體會講述故事時,帶給悲難中的馬可孛羅,足以忘記苦痛的興奮。

一三二五年北非柏柏人的伊本.巴圖塔從赴麥加朝聖開始,之後的二十八年他幾乎都在旅途上,甚至到達中國,遊記中提及元朝時中國人使用的紙幣與市場上販賣的狗肉。

做為穆斯林,他不吃豬肉,可是見到狗肉,應該受到更大的驚嚇,至於他吃了沒,作者沒寫,倒是腦中能出現當時市場上熱鬧的情景。

我稱抱著赤子之心,有目的的、自我安排的、想從旅程中得到些什麼

—或恰好相反的想忘掉些什麼,或單純的只想走出去,此為啟蒙式的旅行。

二十世紀時交通已較之前改善許多,美國、英國的大學生學業告一段落,如大學畢業,以走趟歐洲做為人生另一起點的開始。

旅行也是人生的省思,雪萊為了追求愛情,帶著情人至歐洲,一八一五年在瑞士遇見拜倫。至於拜倫,早在六年前即走遍南歐,甚至土耳其,並寫下長詩《恰爾德.哈羅爾德遊記》。兩名英國大詩人在歐洲各地留下足跡。

拜倫死在希臘,雪萊的骨灰與濟慈為伴,留在羅馬,我想,旅行早已超越看看世界、發抒感情了。

因而當海明威整理旅行筆記出版《流動的饗宴》,旅行悄悄的轉變為一種心情,簡單的心情:

「力普小酒館就是你要去喝酒、吃飯的地方。我快步走向力普小酒館。每經過一個地方,我的胃都注意到了,簡直比我的眼睛和鼻子還要靈敏,這樣愈走就愈欣愉。」

不僅心情,眼睛、耳朵,連嘴巴也同樣爭取旅行中的記憶。

德國當代著名的喜劇演員哈沛.科可林於繁忙的工作中,忽然昏倒,他感覺身體不對勁了,對經紀人說他得出去一下,二○○一年六月九日他從法國南部的聖祥庇德波特步上八百公里長的朝聖之路,來到西班牙星光燦爛的聖地牙哥,一路上不停的問:我是誰?最後究竟知道他是誰了嗎?不再重要,他已將自己的人生從頭審思一遍,且看來結果相當滿意。至少他之後寫下的《我出去一下》以坦誠的態度接受自己。

台灣好小子謝旺霖於二○○四年騎著單車一路餐風露宿上西藏高原,也許他想證明什麼,也許他想看看,也許他根本只是叛逆?他寫的《轉山》透露的依然是心情,給了許多人啟示。我即感嘆:

年輕時到底忙什麼?忙新台幣?新台幣可以等,很多事情一旦錯過,就從此只能從遺憾中勉強篩揀出屍骨不全的Once upon a time………靠,原來以前恁北也曾有夢想。

九○後的花蓮小子王維寧與兩個朋友從西安出發往絲路,一路上設法於現代觀光區的偽裝與當地人民的真誠當中,試探陌生的溫度,尋找兩岸的感覺差距。

又一個年輕人從旅途中快速成長。

忽然想到日本淨琉璃、歌舞伎裡重要的一齣戲:《小栗判官》,故事大意是:

小栗判官愛上美女照手姬,並得到對方的同意而成婚,情敵橫山大怒,將他毒死。

死掉的小栗到閻魔大王堂前接受審判,大王同情他,准他至熊野的溫泉洗淨過去重生(如今的湯之峰溫泉)。

這則故事流傳在熊野古道上,旅人於東方的朝聖之路,以旅行沉澱人生,重新審思,必能得到重生。

啟蒙式旅行也許使許多年輕人找到自己、肯定自己、發現自己,王維寧則在他的西行之旅中,很大的不同領悟接受別人。

啊,對了,啟蒙式旅行尚有另一可能發生的副作用:打開心胸,證實老天最初給我們的是顆大心,非常大的心,千萬別把它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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