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嬰仔──一個女人和她的育嬰史(首刷限量簡媜簽名書)
楔子

我需要一杯紅酒或一截醃得恰恰好的「想像」,才能安撫在世紀末狂潮裡突然轉向的人生所帶來的驚嚇。然而,當紅酒佳釀因名流雅士歇斯底里似的搜購珍藏而一瓶難求的此時,我只能仰賴自己的想像力以獲得鎮定。然後,開始回想事情是怎麼發生的?

從前,不!不久以前,有兩個蹺班的神躲到盆地邊緣僅剩的一處樹林裡野餐,一個因正在塑身只吃花朵,另一個是水果信徒,只吃果子。祂們聊著天庭裡的恩怨情仇及自已轄區內的八卦新聞,諸如某某某最近對我不甚恭敬,某某某今年犯桃花……之類的瑣事,沒多久也就聊完了。但兩神意猶未盡,談興正如一口熱竈,乾脆把世間男女這本大賬冊翻出來聊一聊,就這樣,祂們聊到我身上。

祂們怎麼編派我都不打緊,反正閒聊又不會出人命。但要命的是,祂們果然像美容院裡的大嬸婆、姑奶奶一樣,沒多久就鎖定我的婚姻問題全面清查起來。

「祢知道嗎?她常常發誓不結婚!」吃花的那一個說。

「這樣不行的,」吃水果的那位很優雅地吐出桃籽,加重語氣:「這樣子是不行的!」

祂那充滿不以為然的口吻,並非認為不結婚是不行的,而是發現一個常常發誓不結婚的女人卻又多管閒事去主持別人的婚禮(四次)、替人家的小嬰兒命名(七個),言行不一致得讓祂生氣。對守舊、頑固的這位老神而言,這種行為讓祂看不下去了!

「嗯,時候也該到了。」吃水果神閉目沈思。

「什麼該到了?」吃花的問,祂正在塞第六十六朵桃花。

吃水果的沒答腔,兀自仰首眺望睛空。那時,兩萬呎高的雲端上正有一架從美國飛至台北的波音七四七準備降落,裡面坐了一位甫結束十七年異國生涯、正在思索概率問題的數學家。

「嘻!是快到了,」吃果子神突然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我要送她非•常•特•別的禮物!」

吃花的一愣一愣,搞不清楚狀況。但祂明白祂的同伴正襟趺坐、垂目默誦乃正在興風作浪、施展乾坤大挪移法之故。祂嚇了一跳,相識幾千年來,很少見祂動用這麼大的氣力,這可是不得了的事。等果子神悠然一醒,吃花的急猴猴地問:

「祢送她什麼寶貝啊?」

果子神撫掌大樂,附耳說:「三個月內,她不但有丈夫,而且,肚子裡還躲一個嬰兒!」

兩神齊聲笑倒,在地上打滾、豎蜻蜓。

我確信,當兩個老傢伙在我的「元神」上動手腳時,我正在跟同事大吹大擂婚姻與生育如何戕害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現代女人,依照往例,慷慨激昂到想要揍人的地步。

 

密語之一

然而,我曾經企求過嗎?在暗夜歸家的路途中,擡頭仰望愈來愈稀疏的星空,或倚著山崖老樹眺望閃爍的萬家燈火時,我是否曾低下頭,誠心誠意地祈求:「給我一個可以靠岸的人,給我一個嬰兒。」
路過的風整了整袍袖,把語句盪入微眠中的神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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