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 L'autre rive
後記

多年來,我一直提著鞋走在異域的河岸上。之所以小心翼翼,是怕濕了鞋,再也回不去那片故土。儘管這邊風和日麗,歲月靜好,卻總有霧裡看花的朦朧,好也是隔靴搔癢的好。後來發現並不盡然。那邊亦是疏離陌生,縱使蹚進一雙赤裸的腳,也無立足的方寸之壟。遠眺近看都是深不見底的一汪水,沒有水性豈敢弄潮。

只好佯裝隔岸觀火,罔顧左右而言他。表情不尷不尬,內裡忐忑不安。

直到那天,在滿屋子古畫、古玩、黃花梨木飄香的巴黎左岸,邂逅了《彼岸》中那位法國女人「夏洛蒂」,還有她述說中的兩個家族的命運遭際,才恍然,我對此在與彼岸的想像是多麼一廂情願。既然當初背轉了身,那原是休戚相關的一切,便注定漸行漸遠,一去不復返。這不僅是他們的隱痛,也是我的隱痛。「夏洛蒂」是對的,她說心的顛沛流離,是所有浪跡天涯者終其一生的宿命。一番話看似淺顯而順理成章,卻有深刻的悲哀。

於是,我有了刨根究柢的衝動,有了書寫的願望。關於故事本身,關於命運,關於漂泊、尋找、認同、救贖,也關於這一族群殊途同歸的迷惘與傷痛。

但我無從下手,找不到切入點。沒有座標沒有經緯度的書寫,是撐不起哪怕簡陋粗鄙的一座草房的。迷茫再三,終於在不經意間找到一截線頭,不是座標,卻終能絲絲縷縷抽出一些東西來了。精神家園既已失守,何不苦難奠基,風骨作椽,重建心靈制高點?

我試圖用「夏洛蒂」的眼睛,來窺探和檢索查理、呂伽、林一舟以及游走於異鄉的中國族群的百年流亡史,看看能否從中打撈出迥然不同的情境與意象。我還奢望以人為經,以事為緯,讓人性在故事發展裡層層剝筍。遺憾的是,三個與她交集的男人,三個不同階層的家族,三條縱橫交錯的主線……縱貫歷史,橫跨時空,太龐大,太深邃,讓我的筆力捉襟見肘,而結論終究模糊。哪怕有過這樣那樣太多的糾纏,一個異族女人的觀望與審視,同樣難以擺脫隔靴搔癢的悲憫而鞭辟入裡。更何況,事實本身從來都是懸而未決的難題。

諸如此類的書寫,不亞於踽踽獨行的又一次歷險。歷時三年有餘,幾番推倒重來,先是四十萬字,後又刪刪減減瘦身到三十萬。在盛行碎片閱讀的當下,已是令人望而生畏的長篇累牘。我則雖心力交瘁,卻始終未能抵達彼岸。

好在,哪怕只呈現出簡單粗略的一個過程,也是對自己,對活著和死去的「夏洛蒂」、「查理」等做出誠意的交代。一個詰問,一次思辨。一件事情,只要問了,想了,做了,不管是否達到預期目標,總會讓板結於胸的困惑放下一二,總比什麼都不做,什麼都沒有多出幾分意義,哪怕微不足道。

希望讀者能在《彼岸》裡與我的「他們」有會意的邂逅,並深情回眸。

 

二○一八年三月十八日於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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