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陽台石柱的柱頭再華麗一些，比如好些廟宇會安上神態活靈活現的石獅，就會令人聯想起一八五三年一張著名的巴黎聖母院照片：一隻貌似吸血鬼或巫師的石雕長角怪獸名為「鴟梟」被攝入鏡中，它腳下則是人口密集的巴黎市景風情。省城隍廟的對街則是一排三至四層樓高的舊公寓，明星咖啡館就在斜對面的二樓。
明星咖啡館精緻小巧的窗櫺，外罩著遮陽的頂棚，像是一節極古典的車廂，承載了特定時代的文學火種，即便近年來台北各處新興藝文咖啡館林立，仍無法取代明星在台灣文學傳統的特殊地位。想像中，在某個安靜的夏季午后，窗外熱度蒸騰，窗內沉靜如水，像林懷民、季季這樣日後將成為知名的藝術家作家的少年少女們，及已小有名氣的小說家黃春明，可能正各據一個座位，桌上放置冰檸檬汁或熱咖啡，發汗的水珠和氤氳霧氣熬煮著時光，他們各自埋頭、無言地逼視自己的內在，企圖用文字打造一個構築靈魂神殿的精微零件、細節雕花，有如以理性嚴格規範熱情的手藝人般專注而虔誠。當少年少女偶爾從另一個時空回到人間，抬頭望向窗外，看看對街的城隍廟，是否也曾閃過一絲似曾相識的念頭？
一位身份或許是廟公的老伯，仔仔細細地擦拭手上的藤椅。他將它翻轉、倒立，復又擺正，務求每個介面、每條縫隙都潔淨，不留任何藏污納垢的死角。我在旁佇立，心想，已經夠乾淨了吧。但老伯仍是不滿意，重複再重複，檢查再檢查，確定再確定。是否那是一張要供奉給神明的椅子？因此必須全力而為，必須滿懷真誠敬意，才能將凡人微渺的心意上達天聽？
在那一刻，我分明感覺，因為虔誠，老伯把民間信仰的傳統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藝術，與對面的另一個文學創作的傳統對望。這兩種傳統互不相涉，本質卻如此地相似，把原本只是一條老台北城內平凡的市井街道武昌街，奇妙地映射出某種莊嚴法相。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