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逝在二二八迷霧中的王添灯(售完)
後記
一九八七年初春,加入陳映真先生領導的《人間》雜誌(一九八五∼一九八九)報告文藝工作隊伍,隨著編輯部展開臺灣民眾史的企畫,一九六O年出生,對戰後臺灣人民鬥爭史渾然不知的我,基於「臺灣人當知臺灣史」的自我要求,也開始在一個被刻意掩埋的歷史荒塚中孤寂地摸索。

為了進一步理解文字記載以外的日據以來臺灣人民反帝鬥爭的歷史與人物,四月初的一天下午,我騎著摩托車,從和平東路巷弄裡的雜誌社到北投中和街,拜訪親身經歷過那風雲激盪的運動現場的抗日老前輩周合源與許月里夫婦。周老前輩剛從美國參加「二、二八事件四十週年紀念研討會」歸來,我的採訪在談完有關他個人的思想從無政府主義的安那其轉變為普羅的馬克斯主義的過程之後,自然轉向當時禁忌猶存的「二、二八事件」。

訪談當時,適值周老青年時期一起創辦左翼雜誌《伍人報》(一九三O年六月至十二月)的同年老友王進益老先生在座。
「陳儀被槍斃的刑場就在我父親風水後頭的草坡上。」我和周老的訪談告一段落之後,一直安靜地坐著旁聽的王老先生告訴我說。「陳儀被槍斃之後,村子裡一個看牛的小孩在那裡撿到一頂四邊朝上的中摺呢帽;因為上頭繡有陳公洽三個字,大家就知道是陳儀的,並且都說,這是報應。」

王進益老先生的父親的風水在新店安坑老家大坪頂的山坡上。而這位王老先生不是別人,他就是「二、二八」民眾蜂起的旗手之一--「二、二八事件處理委員會」發言人王添灯的弟弟。因為這樣,我立即向王進益老先生作了採訪,記錄了王家的家世背景與他所知道的二哥王添灯的成長過程,以及其他能夠記憶的生活點滴。隨後,我向老先生提出採訪其他家屬的要求。可老先生委婉地告訴我,由於長達四十年的悲痛與恐懼,二、二八與王添灯,一直到那時都還是他們王家家族難以言說的禁忌;也因此,儘管王添灯的長子已是六十幾歲的老人了,仍然不願站出來為王添灯爭回歷史的公道。

我的王添灯的採寫工作於是只能暫停下來。

後來,我陸續看到了一些有關王添灯的歷史資料,尤其是旅美的葉芸芸女士提供的蘇新遺稿〈王添灯先生事略〉(原載一九八四年三月的美國《臺灣與世界》雜誌)與《蘇新自傳》(蘇宏整理),以及蔡子民的〈憶「二、二八」與王添灯〉(收錄於北京臺灣民主自治同盟一九八七年編的《歷史的見證--紀念臺灣人民「二、二八」起義四十週年》)。從光復初期到二、二八期間,蘇新與蔡子民都曾經與王添灯在當時的臺灣言論界共同戰鬥;他們的回憶因此也提供了極其重要的有關王添灯的第一手史料。

這樣,到了一九八九年,當「二、二八事件」四十二週年來臨前夕,為了撫平民族的歷史傷痕,為了人間的是非公義,更為了永遠紀念王添灯的犧牲,我謹根據王進益與周合源兩位老先生的口述資料,以及各種出土的文字資料,以〈永遠的王添灯〉為題,為「二、二八事件」當時作為臺灣人民代言人而犧牲的王添灯先生寫下一頁簡略的生命史,發表於同年三月份的《人間》雜誌,隨後並收錄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出版的《幌馬車之歌》一書。
〈永遠的王添灯〉應該可以說是事件後島內第一篇有關王添灯先生生平的報導吧!

我不是學院中人,既沒受過嚴謹的所謂歷史學術的訓練,也無需顧慮學院教職的升遷,當然也就不曾考慮過我的報導寫作是否符合學術規格的問題;我的寫作只有一個考慮:根據當時能夠掌握的材料,通過我的寫作與發表,及時讓在二、二八迷霧中消失的王添灯重新復活!如此而已。

因此,後來,我又參考了陸續看到的與王添?相關的文章與報導,在〈永遠的王添灯〉基礎上,先後寫成〈硬骨稜稜意氣豪--二、二八蜂起的旗手王添灯〉(收錄於一九九一年六月出版的《沉屍•流亡•二二八》)與這本〈消逝在二、二八迷霧中的王添灯〉。

這樣,我的王添灯傳記寫作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時光,在人們對逝者與過去刻意遺忘與壓抑中飛逝。

二○○一年,事件經過五十四年之後,臺北二、二八紀念館入口大廳豎立了一座王添灯的紀念雕像。無以數計的民眾與學生在參觀紀念館時首先就要看到王添灯的紀念雕像。在迷霧中消失的王添灯終於重現人間。但願這本書的出版對人們更進一步認識王添灯與二、二八的歷史能夠有所幫助;我更希望通過對歷史的認識能夠讓我們穿透人為製造的政治迷霧,促進島內不同族群與兩岸人民之間的彼此理解與團結,從而避免另一次類如二、二八的歷史悲劇重演。最後並向王芬芳女士提供大量圖片致以最高謝意。


--二OO八年元月二十日於新店安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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