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的十二樣見面禮(完售) 一個小男孩的美國遊學誌
後記:這本書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1.
這本書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換言之,我們拖著行李抵達柯林斯堡(Fort Collins)那一天,我完全不知道往後五個多月會有十二萬字自我的指尖敲出。我怎能想像這些?到那一天止,我因乾眼問題還是個拒絕用電腦寫作的手工作家,行李箱內有一疊稿紙以及預定完成的功課。
事情開始起變化是在安頓之後,二姚出門幹活,我在家看不到半個中文字頗似魯賓遜漂流荒島有點兒精神饑餓,被逼著上網用一指神功打字發「簡氏報告」email給親友團。沒想到這台筆記電腦像個小書僮乖巧聽話,未刺痛眼睛,平日做慣家事手指還算靈活,速度漸快,一指練成三雞兩鴨飛奔狀,字越打越多。偏偏親友團個個充滿同情心,回應迅速、言詞溫暖、語多鼓舞(簡直就是好不容易把禍害送出去怕我住不慣溜回台灣般),令我銘感五內,載欣載奔又打了幾回「簡氏報告」分享異國生活所見,以慰身陷焦躁生活的諸親好友,文末且附簡氏工商服務自娛娛人,十分不正經。如此「媚來媚去」竟一步步越陷越深;字打得飛快,想分享的事很多,我像個臥底的,每天給總部送一點情報,總部也每天記我一支嘉獎。
原本這是快樂的事,但事情又開始起變化了;隨著姚頭丸帶回的學校訊息越來越多,我的心情越來越沉,這所小學逼我看到別人的教育現場。
姚同學唸過民國四十年代的城市小學,我唸過五十年代的鄉下小學,這些陳年舊事姑且不提;姚頭丸唸過公立田園小學及私立小學,周遭親友正巧都有孩子唸小學,平日聚談所及超過十所小學,統整各家留給我的印象,發覺生態大同小異。我儲存著對台灣現今小學的認知,以此為座標試著認識這所美國小學,才發現無法放進我的認知系統,茲事體大。
我告訴親友團不再寄信了,要認真思考寫一本書的可能。

2.
首先,我得回答自己幾個問題:
美國生活是個舊廚房舊材料,何必去炒?「旅遊」題材滿坑滿谷到了膩的地步,誰有興趣看天黑就回家、危險的地方不敢去的中年老袋鼠全家出遊記錄,既無玩命冒險、夜店狂歡又無異國豔遇。坊間談異國教育差異的書甚多,我不是教育專家也受限於停留時間短暫,如何能碰?市面上宣揚「資優兒童」、鞏固智育掛帥的書大多單薄,封面放天才兒童照片以刺激其他父母的焦慮感讓他們更看不起自己孩子繼而增進補習班業績的作法,素來為我所不喜,我能抵抗出版者的操作意圖與讀者的誤解嗎?為什麼非寫這本書不可?我的這趟旅行跟別人有何不同?
每天,我面對自找的問題好似開門看見大窟窿,頭就痛,幾乎要搥腦(電腦)刪除所有檔案一了百了。之後,我換個角度自問,到目前為止我看到這一趟旅行所帶來的最特別之事是什麼?
「轉變」,是的,我看到轉變。
看到孩子進入一所校園氛圍親切、老師臉上掛著笑容的學校如沐春風(那個牛皮紙袋讓我眼眶微紅),展現了積極學習與主動閱讀。看到我們一家暫時脫離令人沮喪不斷紛擾的社會,卸除無力感之後,心情如在桃花源安頓一磚一瓦般愉悅。看到帶一個「家」一起出遊,分工合作,每一件記憶都顯得熱鬧珍貴。看到孩子在溫暖有禮的學校變得溫暖有禮,我們在文明的社會變得文明,處於微笑社會也時時在臉上掛出微笑。
於是,我知道這趟旅行最特別是,展現了全家一起出遊的「短期租住」模式──非小留學生或母袋鼠帶小鼠型的移民行動,而是大人小孩共同體驗的「遊學」之旅──遊小學、遊生活、遊山川。旅遊,也是教育與學習的一部分,浸泡於他人社會藉以檢查自己社會之有所不足,或許就是這趟旅行漸漸跨過私體驗界線進入公眾思維之後,不得不負起的任務。
既然是「任務」,我的角色很清楚了:假設,請讓我大膽假設,我是教育研發暨國際考察組(別懷疑,這是個剛剛才虛構出來的單位)從全國數百萬家庭中挑選出的「種芽家庭」──為了進行教育改革,政府派遣家有小學、中學生的家庭在父母至少有一人隨行的情況下,再配合一位老師,同時赴有關單位擇定的一所國外學校「寄讀」一學期。學生浸於異國教育系統學習,老師進入班級隨堂上課以記錄教學現場與學校經營,隨行父母從家長角度觀察孩子的變化,記錄一切轉變與心得。
假設,在擬定教育改革具體作法之前,兵分二路:有一百個種芽家庭與一百個老師分佈於全國各中小學發掘問題、認真記錄,另有一百個種芽家庭配合一百個老師外派到五個國家的一百所中小學進行為期半年的教學現場體驗與考察。半年之後,這總共二百個老師與二百個家庭所提出的具體報告、記錄片,相互參照、對比、研討之後,會讓我們的教育起什麼變化?又假設,這些教學現場記錄片透過研習脈絡(或電視時段)讓老師與家長觀摩、觀賞,不談大理論,就只是看電影一般,看我們的孩子與他國孩子所過學校生活之不同,看一部兩部三部四部五部……之後,我不相信做老師做父母的內心毫無感覺!
最後一個假設,我是外派種芽家庭之一,以作家的本能訓練,這本書便是該報告應有的樣子。
我希望這趟旅行中關於小學教育的種種見聞實錄,能展現異於教育理論的親和力與臨場感,讓「小學部隊」同胞們──包括小朋友、老師與父母──從中獲取活力與熱能,即使是一點驚訝一絲遲疑也比麻木沮喪好。遇事我總想,為什麼別人做得到我做不到?這種想法意謂著還有改革的熱情與學習潛力。借他山之石或許能對照出我們根深柢固的某些觀念不只不是「學習」而是「反學習」,某些填鴨式教育技倆乃過去聯考的餘毒。這些觀念與作為雖然「保證」了孩子在成績單上的數字,卻可能逐步扼殺「閱讀食慾」與「學習的興奮感」使之從小就是個「投機客」──要考的才讀,不考的不讀。最後,變得像大多數的我們一樣:離開學校就不再看書了。
我們做父母與老師的,要把這種人生再次、再次、再次塞給孩子,然後自豪地說:「一切都是為他好」嗎?
二○○七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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