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干年前，我看到一本關於朝鮮的畫冊，裡面有不少繪畫作品，當時心中一怔，挑動了關於過去的某些情結，自然就將這些畫與我們的那個時代聯繫起來。因為這樣的原因，我開始有意識地收集朝鮮的美術作品資料，並像大多數人一樣，進行種種的揣度。說實話，某種程度上，我們就是為揣度而生的，但對朝鮮，我們的理解要複雜得多。

還有，因為不瞭解，所以揣度，所以猜測。


新鮮的時代

我收集到的關於金日成時代（1948年建立朝鮮起迄1994年去世）的繪畫作品中，所署時間最早的是一九五八年金容俊創作的朝鮮畫《舞》和金順玉創作的油畫《兒童節》，前者描繪的是一位進入狀態的舞蹈演員，畫面乾淨詩意，後者表現的則是一群兒童踩自行車比賽，也是很生活的畫面。而彼時，我們則正在轟轟烈烈地開展「大躍進」運動。

朝鮮在這一年的繪畫與我們的很不同。

那麼，此前的朝鮮繪畫是什麼樣子呢？這是我的好奇心所要追問的事。還好，就在刊載這兩幅畫的畫冊中，幫我簡單地解決了這個追問。這本畫冊是一九六四年朝鮮外國文出版社出版的《國立中央美術博物館》，二十開，印製精美，比我們當時出版的大多數畫冊要好一些。畫冊介紹說：「國立中央美術博物館座落在平壤的中心，建築於剛停戰後的一九五四年。博物館大量收藏了我國從古代到現代的寶貴的繪畫作品和雕塑品。本書僅僅收進了博物館裡的部分作品，我們希望它能使讀者對朝鮮繪畫藝術走過的路程和現在的發展情況獲得一些瞭解。」

關於古代的朝鮮美術，裡面有一段歸納的文字，照錄如下：

　　存留至今的高句麗古墓壁畫是我國的寶貴文化遺產，顯示著當時我國美術高度發展的面貌。那些壁畫構
　　圖宏偉、線條和諧、色彩鮮明而調和，特別是「墓中婦主人」、「玄武」等許多壁畫在世界繪畫史上占
　　有輝煌的地位。

　　高句麗、百濟、新羅的美術在其發展中互相有著密切的交流，但又各自保持了自己固有的特點。這一時
　　期的繪畫奠定了朝鮮繪畫的基礎，並對日本飛鳥（西元六至七世紀）美術的發展也給予了巨大的影響。

　　繼三國之後的新羅、渤海時代（均屬七至十世紀），朝鮮的繪畫藝術進一步發展起來。特別是，新羅美
　　術集中了三國美術的精華，開闢了七世紀後半期到八世紀的黃金時代，出現了石窟庵裡的浮雕等不朽作
　　品。

　　到高麗時代（十至十四世紀），朝鮮繪畫藝術的題材更加豐富，有肖像畫、人物畫、風景畫、動物畫等
　　，並出現了許多名畫家，其中李寧（十二世紀）是在外國也頗有聲望的現實主義大畫家之一。李氏王朝
　　時代（十四世紀末至二十世紀初）的繪畫藝術在過去繪畫藝術成就的基礎上，又有了進一步的發展。特
　　別是，在十七至十八世紀，隨著唯物主義的實學思想和基於這個思想的美學思想的發展，繪畫藝術中出
　　現了反對摹古主義和公式主義的陳舊手法，真實地描繪祖國河山和現實生活的風氣。如風景畫家鄭鄯
　　（十七至十八世紀），真實地描繪了我國江山的美麗。他的風景畫極為抒情，著筆墨不多而意境深邃寥
　　廓，具有獨特的風格。十八世紀的金弘道、申潤福等人的作品，更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金弘道以
　　熱愛勞動人民的感情刻畫了他們的生活，同時尖銳地嘲笑了封建統治集團的偽善；申潤福塑造了許多平
　　民的形象，描寫了平民生活情趣，同時，強烈地諷刺了貴族和僧侶。

　　李氏王朝末期的卓越畫家張承業（十九世紀）繼承過去繪畫藝術的成就，以鮮明而濃郁的色調描繪了我
　　國美麗的自然風景。同時，他的作品也洋溢著反抗封建剝削者和當時向我國伸出侵略魔爪的日本侵略者
　　的感情。

　　在日本帝國主義統治時期（1910至1945年），我國進步畫家堅決反對日本帝國主義抹殺朝鮮民族文化的政
　　策和血腥鎮壓，反對資產階級形式主義的各種潮流，堅強地保存了我國人民的民族藝術。


回顧過朝鮮古代美術的基本情況，接下來就該進入朝鮮的新時代了。在一九五三年朝鮮戰爭結束前，朝鮮是顧不上關於繪畫的事的。一九五四年以後，開始恢復建設，包括繪畫在內的文化活動開始正常建設和展開。到一九六四年，這個建設工作已進行十年了。關於這個階段的美術，朝鮮人是這樣總結的：

　　解放後，在朝鮮勞動黨正確的文藝政策照耀下，我國繪畫藝術走上了自由發展的道路，成為了真正的人
　　民藝術。

　　朝鮮勞動黨的文藝政策是繼承我國人民悠久的文化遺產，適當吸取外國先進的文化成就，發展反映我國
　　人民在社會主義制度下的生活和感情的新的民族文化。

　　我國畫家為了貫徹黨的文藝政策，高舉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旗幟，革命熱情充沛地深入現實，不斷擴大
　　創作主題的領域，朝鮮畫、油畫、版畫等各種形式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特別是具有悠久傳統的朝鮮畫，
　　適應莊嚴的現實，繼承和發展遺產，通過真實地描繪新時代人民生活的精神世界，以新的姿態出現了。

解放後，朝鮮繪畫藝術走上了在我國繪畫史上未曾有過的全面的發展道路。它作為思想戰線上的尖銳武器，在我們革命發展的每個時期，都鼓舞了鬥爭著的人民爭取新的勝利。

今天，我國繪畫藝術所包括的基本主題是朝鮮人民建設社會主義和和平統一祖國而進行的鬥爭、我們黨輝煌的革命傳統、階級教育等等，其主人公是我們時代的英雄——千里馬騎手和不屈的革命戰士。

從這個記述可以看出，當時朝鮮的文藝政策是開放的，強調自由發展，強調繼承傳統和吸收國外的先進成分，強調朝鮮畫，強調民族化，高舉的是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旗幟，當然，也沒忘記繪畫「作為思想戰線上的尖銳武器的作用」。

在這個時間段，中國已經開展了「大躍進」運動，那麼朝鮮這個時期的經濟建設呢？實際上他們也開展了一個「千里馬運動」，這是他們的第一個五年計畫（1956至1961年）。「千里馬運動」主要以蘇聯一九二八年第一個五年計畫為制定藍本，當然也參考了中國的第一個五年計畫及「大躍進」，要不然可能也不會取出這樣的名字。有意思的是，朝鮮人還是比較務實的，並沒有讓「千里馬」成為「大躍進」，而是按該走的方式走。自然，這個「千里馬」促進了朝鮮的經濟快速發展，並在重工業建設方面獲得很大的成就。

有了這些政治和經濟的背景，就不難理解一九六四年以前朝鮮的繪畫並不像當時的中國那樣熱鬧了，也不難理解為什麼從一九五八年起金日成時代的美術才開始綻放光澤。

這個時期的優秀繪畫作品還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比如《縫紉隊員》，冰天雪地裡，蘆葦瑟瑟，但縫紉隊員精神挺拔，她們隨時進行工作，執著與希望都在畫面裡。

《遵循首相同志的現地教導建設地上樂園》有點兒特別，簡單而直接地表現對美好生活的嚮往。這幅畫讓我們想起「大躍進」時代關於「人間天堂」和「豐收」的畫作，加上當時提倡的「壁畫運動」，這樣的畫作應以百計。但在朝鮮似乎並不多。

以上這些朝鮮畫，都已經具備了金日成時代的繪畫特徵，它們已經「以新的姿態出現了」，並已開始「適應莊嚴的現實，繼承和發展遺產」，「真實地描繪新時代人民生活的精神世界」。

金日成時代的油畫作品也已開始收穫。《為了祖國》，由畫家洪鐘源在一九六一年創作。烽火戰場，一名軍人正向敵人的槍彈撲去，表現的是永遠的英雄情懷。畫中的人物形象也是一個英雄應有的姿態，那不是撲向死亡，而是撲向生，撲向綻放。

搜尋了一下洪鐘源的資料，大致是上世紀二○年代出生於韓國，後隨父母到朝鮮定居，十九歲進入裴雲成美術研究所學習，一九四八年進入弘益大學油畫系學習，是專業的畫家，成就很高，代表作除了《為了祖國》，還有《石橋痕跡》、《突破難關》、《春》、《我故鄉在湖水邊上》、《白頭山的金達萊》、《母親》等，從題目來看，他對祖國、對土地和母親都有著深厚的情感。

再看《艱難的行軍》，由文學洙、朴昌俊等畫家集體創作（朝鮮繪畫集體署名從這裡已經開始），表現的是抗日武裝鬥爭時期金日成帶領抗日遊擊隊轉戰鬥爭的場面。這幅畫作使我們想到紅軍長征中的大雪山。

《戰爭剛結束時在降仙》由崔昌植等集體創作，描繪的是「剛停戰後金日成同志到慘遭破壞的工廠同工人一起討論怎樣進行恢復建設問題這一具有歷史意義的場面」。這幅畫的心態很平和，而畫中的金日成則很隨意的樣子，一邊談話，一邊還在扶著椅子。這個動作是無意識的。就這一點，與我們那個時代的畫作也是有區別的。不止如此，我後來在另一本朝鮮畫冊上，看到關於這幅畫的更為詳細的解說：

　　敬愛的領袖金日成同志於一九五三年三月八日，也就是戰爭結束後的第七天，就來到降仙煉鋼廠進行現
　　場指導。他在燒剩的白楊樹下，推辭工人們請他坐的椅子，卻坐在炸塌的殘垣上，同工人們商量戰後恢
　　復建設工作。他鼓勵鋼鐵戰士們，要用我們的技術，我們的材料，我們的力量把鋼鐵廠恢復和擴建成為
　　比原來更為宏大的現代冶煉廠，往叫囂什麼朝鮮人用一百年也不可能自力建起來的美國鬼子的腦勺子上
　　傾瀉鐵水瀑布。

以上幾幅都是油畫。油畫確實是適合表現戰爭與建設這樣的大場面的，我們的革命史畫也大多以油畫來表現。當時的朝鮮油畫和我們的油畫應該是借鑑並學習蘇聯的表現手法的。

在一九六四年以前，朝鮮繪畫的指導思想是：「沿著朝鮮勞動黨指明的道路，更加深入現實生活，進一步掌握社會主義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發揮自己的一切智慧和精力，在我國繪畫藝術建樹更大的創作成就。」對於這個時間段的繪畫作品，朝鮮的評論說：「解放後我國繪畫藝術的輝煌成就是由於朝鮮勞動黨和朝鮮人民敬愛的領袖金日成同志進行正確領導的結果。」


圖說：
《遵循首相同志的現地教導建設地上樂園》，朝鮮畫，金相祿等集體創作，1961年。選自《國立中央美術博物館》，朝鮮外國文出版社196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