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我那時住國貨銀行大樓,到三條巷步行半個小時左右,我是他的座上客。
三:您對胡蘭成先生有什麼看法?
倪:對胡蘭成這個人,華東共產黨方面有少數領導對他有點瞭解。因為他的名氣很大,他在武漢的時候是一九四五年,離日本人投降已經快了,他在武漢辦一個報紙《大楚報》,要成立一個協力廠商面的政治勢力,成立一個中國人民委員會,這個不得了,當時共產黨的頭頭李先念,讓地下組織把《大楚報》等材料找來看,因此他是瞭解胡蘭成的,胡那時在武漢搞得很熱鬧。當地知情者說:「我們武漢有人。」要寫近代史,如果完整地寫,胡蘭成這幕戲也可以寫一筆,也不是他一個人,有一幫人在跟他。對於胡蘭成的觀點,日本人也不表示反對,因為日本人也要想中國人對他諒解一點,希望他們在中國的血腥事實得到諒解與饒恕,我們方面,除了李先念,其他人不瞭解胡。范長江說張愛玲是漢奸作家,所以蘭成先生那個時候要跟共產黨接觸也是很難的。日本人投降以後,蘭成相當狼狽,好不容易跑到日本,後來他又到過台灣,台灣蔣介石那裡有些傢伙排斥他,說他有「劣跡」,所謂「劣跡」就是他作為汪精衛手下的一個宣傳部副部長。
三:您在〈胡蘭成二三事〉中寫到:胡先生在大楚報上刊登「不要蔣,不要汪,不要日本,要中國人自己說了算。」
倪:誰敢講要日本人撤軍,誰敢講這個話,就只有他!胡蘭成在日本人面前敢說話。
三:胡蘭成先生的書您看過哪幾本?
倪:有一本書叫《戰難和亦不易》,這本我看過。他對禪學都很有研究,他寫過《禪是一枝花》,但我對這個禪不懂。
三:胡蘭成先生經常在他的寓所裡寫毛筆字麼?
倪:蘭成先生的書法寫得好,比汪精衛還好。我到現在還能背出兩幅書法的內容,一幅「夏日之夜,猶如苦竹,竹細節密,頃刻之間,隨即天明」,掛在南京大眾橋小巷王華堂家中。還有一幅是掛在徐州,「江左晨星一炬存,魚龍光怪百千吞。迢迢望氣中原夜,又有湛盧劍倚門。」他字寫得好,詩文脫口而出。胡蘭成很有修養,我從來沒看到他發脾氣。他最佩服的是魯迅,人家請他寫條幅,他很多寫的是魯迅的詩。日本人池田篤紀問他為什麼動不動就寫魯迅的呢,他就跟池田說魯迅詩的風格高。魯迅有一首詩:「曾驚秋肅臨天下,敢遣春溫上筆端。」,描寫國民黨的黑暗。
三:胡蘭成先生的書法最近出現在拍賣會上,一張要賣好幾萬。
倪:那麼,今後他的東西會越來越貴,他留在大陸的東西很少。
三:胡蘭成先生寓所裡的書多不多?
倪:他的房子比較大,內室我沒進去過,裡面有哪些書我不知道。每次都是在客廳見他,他的文人朋友有不少,有的還從北京專程來看他。胡的高級朋友不少,比如汪精衛下面的中央大學校長樊仲雲,中國十大名教授。
三:胡蘭成先生生活上講究不講究?
倪:他錢不多,不太講究。
三:你有沒見過他打太極拳?
倪:就在我面前打,有時間都打,我也會打兩下。除了太極拳,他還喜歡喝酒、抽菸,不過菸抽得不太多。
三:他抽什麼牌子的香菸。
倪:他抽雙斧牌香菸,香菸盒子上有兩把斧頭。
三:他喝不喝茶?
倪:這個沒印象。
三:他喝什麼酒?
倪:喝高粱酒,用小瓷杯。
三:下酒菜是什麼?
倪:蘭成先生最喜歡吃紹興的霉乾菜燉五花豬肉,燉爛了,胡蘭成最喜歡。
三:您跟胡蘭成先生交往了多少時間?
倪:一九四四年我參加新四軍後,就不跟蘭成先生往來了。
三:您參加新四軍胡蘭成先生有什麼看法?
倪:他不贊成,也不反對。從他談話裡聽出來,他這個人很清高,個人主義,我行我素,雖然他研究馬克思主義,但也不崇拜得五體投地,他這個人政治素質很高,日本的侵華能人、政客、特務老手一般很佩服他。日本人戰敗以後形勢不好,請胡蘭成談話,請教他,他說,二戰結束半年以後,你們就有機會,那時蘇聯和美國會發生矛盾。那個時候日本鬼子還沒有完全戰敗,胡蘭成已經看到了戰後的複雜問題了。我這不是宣揚他,捧他的場,他發表對國際問題的演講,他講課時很有教授的風度,一個專題是世界經濟危機和世界大戰,從商品經濟、馬克思的剩餘價值講到各國的矛盾,好口才,只要他高興,他就高興講。
三:汪精衛很看重胡蘭成先生麼?
倪:香港是汪精衛正式活動的地方,胡蘭成那時在香港寫了兩篇稿子,寄給汪精衛的《南華日報》,那是汪在香港的機關報,汪精衛一看他的文章,就看上胡蘭成了。胡蘭成給汪精衛這幫人做報告,汪精衛的老婆陳璧君給他拉窗簾,他的口才真是沒得說的。不過他和汪精衛鬧彆扭,關係不好,他是從根本上反對汪精衛搞還都南京的。汪抓了胡蘭成後,軟禁起來,日本司令部作戰課長辻政信大佐去汪精衛那裡把胡蘭成弄出來,後來日本人又怕發生事情,專門派兩個憲兵到三條巷胡家門前巡邏,你看胡蘭成的身價多大,汪精衛都撓頭了。
三:您見過汪精衛嗎?
倪:汪精衛我見過一次,我們一批人到他家裡去見他的,他穿西裝,人長得很漂亮。他很會詞令,什麼和平運動啊,蔣介石不是東西啊,他很會鼓吹。林柏生為了討好汪精衛,把我們叫去的,要我們為他做宣傳。
三:當時胡蘭成反對汪精衛成立政府,是這樣嗎?
倪:胡蘭成政治上反對汪精衛到南京當官,他說你不要搞一個什麼政府,否則漢奸的帽子馬上扣上來了,你還不如弄一個中國人民委員會。他後來自己弄了,真的,據說在武漢聽他演說萬人空巷。人民委員會不是空的,第一條,要求日本人撤軍,這個誰敢提這個問題,只有他敢提,這不是空洞的,說明他跟汪精衛不一樣。這些事情我們都不太瞭解,胡蘭成已經過世,這些事情都是歷史的陳跡,對胡蘭成的印象,這個人的確有才能,但是他生不逢辰,他所有的懷抱都不能得到我們黨的理解……(未完,更多內容請見《印刻文學生活誌》第80期) |